蒲松龄
·清·

18篇诗词

蒲松龄(1640年6月5日-1715年2月25日),字留仙,一字剑臣,别号柳泉居士,世称聊斋先生,自称异史氏。济南府淄川(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)人。清代杰出文学家,优秀短篇小说家。中国清初文言短篇小说集《聊斋志异》的作者。除《聊斋志异》外,蒲松龄还有大量诗文、戏剧、俚曲以及有关农业、医药方面的著述存世,总近200万言。蒲松龄生前,《聊斋志异》刊行后,遂风行天下。在其后一个时期里,仿效之作丛出,造成了志怪传奇类小说的再度繁荣。许多篇章不断被改编为戏曲、电影、电视剧,影响是深远的。《聊斋志异》还很早便走向了世界,蒲松龄为中国、为世界创造了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  • 促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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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蒲松龄

      宣德间,宫中尚促织之戏,岁征民间。此物故非西产;有华阴令欲媚上官,以一头进,试使斗而才,因责常供。令以责之里正。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,昂其直,居为奇货。里胥猾黠,假此科敛丁口,每责一头,辄倾数家之产。

      邑有成名者,操童子业,久不售。为人迂讷,遂为猾胥报充里正役,百计营谋不能脱。不终岁,薄产累尽。会征促织,成不敢敛户口,而又无所赔偿,忧闷欲死。妻曰:“死何裨益?不如自行搜觅,冀有万一之得。”成然之。早出暮归,提竹筒铜丝笼,于败堵丛草处,探石发穴,靡计不施,迄无济。即捕得三两头,又劣弱不中于款。宰严限追比,旬余,杖至百,两股间脓血流离,并虫亦不能行捉矣。转侧床头,惟思自尽。

      时村中来一驼背巫,能以神卜。成妻具资诣问。见红女白婆,填塞门户。入其舍,则密室垂帘,帘外设香几。问者爇香于鼎,再拜。巫从旁望空代祝,唇吻翕辟,不知何词。各各竦立以听。少间,帘内掷一纸出,即道人意中事,无毫发爽。成妻纳钱案上,焚拜如前人。食顷,帘动,片纸抛落。拾视之,非字而画:中绘殿阁,类兰若。后小山下,怪石乱卧,针针丛棘,青麻头伏焉。旁一蟆,若将跳舞。展玩不可晓。然睹促织,隐中胸怀。折藏之,归以示成。

      成反复自念,得无教我猎虫所耶?细瞻景状,与村东大佛阁真逼似。乃强起扶杖,执图诣寺后,有古陵蔚起。循陵而走,见蹲石鳞鳞,俨然类画。遂于蒿莱中侧听徐行,似寻针芥。而心目耳力俱穷,绝无踪响。冥搜未已,一癞头蟆猝然跃去。成益愕,急逐趁之,蟆入草间。蹑迹披求,见有虫伏棘根。遽扑之,入石穴中。掭以尖草,不出;以筒水灌之,始出,状极俊健。逐而得之。审视,巨身修尾,青项金翅。大喜,笼归,举家庆贺,虽连城拱璧不啻也。上于盆而养之,蟹白栗黄,备极护爱,留待限期,以塞官责。

      成有子九岁,窥父不在,窃发盆。虫跃掷径出,迅不可捉。及扑入手,已股落腹裂,斯须就毙。儿惧,啼告母。母闻之,面色灰死,大惊曰:“业根,死期至矣!而翁归,自与汝复算耳!”儿涕而出。

      未几,成归,闻妻言,如被冰雪。怒索儿,儿渺然不知所往。既得其尸于井,因而化怒为悲,抢呼欲绝。夫妻向隅,茅舍无烟,相对默然,不复聊赖。日将暮,取儿藁葬。近抚之,气息惙然。喜置榻上,半夜复苏。夫妻心稍慰,但蟋蟀笼虚,顾之则气断声吞,亦不敢复究儿。自昏达曙,目不交睫。东曦既驾,僵卧长愁。忽闻门外虫鸣,惊起觇视,虫宛然尚在。喜而捕之,一鸣辄跃去,行且速。覆之以掌,虚若无物;手裁举,则又超忽而跃。急趋之,折过墙隅,迷其所在。徘徊四顾,见虫伏壁上。审谛之,短小,黑赤色,顿非前物。成以其小,劣之。惟彷徨瞻顾,寻所逐者。壁上小虫忽跃落襟袖间,视之,形若土狗,梅花翅,方首,长胫,意似良。喜而收之。将献公堂,惴惴恐不当意,思试之斗以觇之。

      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,自名“蟹壳青”,日与子弟角,无不胜。欲居之以为利,而高其直,亦无售者。径造庐访成,视成所蓄,掩口胡卢而笑。因出己虫,纳比笼中。成视之,庞然修伟,自增惭怍,不敢与较。少年固强之。顾念蓄劣物终无所用,不如拼博一笑,因合纳斗盆。小虫伏不动,蠢若木鸡。少年又大笑。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,仍不动。少年又笑。屡撩之,虫暴怒,直奔,遂相腾击,振奋作声。俄见小虫跃起,张尾伸须,直龁敌领。少年大骇,急解令休止。虫翘然矜鸣,似报主知。成大喜。方共瞻玩,一鸡瞥来,径进以啄。成骇立愕呼,幸啄不中,虫跃去尺有咫。鸡健进,逐逼之,虫已在爪下矣。成仓猝莫知所救,顿足失色。旋见鸡伸颈摆扑,临视,则虫集冠上,力叮不释。成益惊喜,掇置笼中。

      翼日进宰,宰见其小,怒诃成。成述其异,宰不信。试与他虫斗,虫尽靡。又试之鸡,果如成言。乃赏成,献诸抚军。抚军大悦,以金笼进上,细疏其能。既入宫中,举天下所贡蝴蝶、螳螂、油利挞、青丝额一切异状遍试之,无出其右者。每闻琴瑟之声,则应节而舞。益奇之。上大嘉悦,诏赐抚臣名马衣缎。抚军不忘所自,无何,宰以卓异闻,宰悦,免成役。又嘱学使俾入邑庠。后岁余,成子精神复旧,自言身化促织,轻捷善斗,今始苏耳。抚军亦厚赉成。不数岁,田百顷,楼阁万椽,牛羊蹄躈各千计;一出门,裘马过世家焉。

      异史氏曰:“天子偶用一物,未必不过此已忘;而奉行者即为定例。加以官贪吏虐,民日贴妇卖儿,更无休止。故天子一跬步,皆关民命,不可忽也。独是成氏子以蠹贫,以促织富,裘马扬扬。当其为里正、受扑责时,岂意其至此哉?天将以酬长厚者,遂使抚臣、令尹,并受促织恩荫。闻之:一人飞升,仙及鸡犬。信夫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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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蒲松龄

      一屠晚归,担中肉尽,止有剩骨。途中两狼,缀行甚远。

      屠惧,投以骨。一狼得骨止,一狼仍从。复投之,后狼止而前狼又至。骨已尽矣。而两狼之并驱如故。

      屠大窘,恐前后受其敌。顾野有麦场,场主积薪其中,苫蔽成丘。屠乃奔倚其下,弛担持刀。狼不敢前,眈眈相向。

      少时,一狼径,其一犬坐于前。久之,目似瞑,意暇甚。屠暴起,以刀劈狼首,又数刀毙之。方欲行,转视积薪后,一狼洞其中,意将隧入以攻其后也。身已半入,止露尻尾。屠自后断其股,亦毙之。乃悟前狼假寐,盖以诱敌。

      狼亦黠矣,而顷刻两毙,禽兽之变诈几何哉?止增笑耳。

  • 牧童逮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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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蒲松龄

    两牧童入山至狼穴,穴中有小狼二。

    谋分捉之,各登一树,相去数十步。

    少倾,大狼至,入穴失子,意甚仓皇。

    童于树上扭小狼蹄、耳,故令嗥。

    大狼闻声仰视,怒奔树下,且号且抓。

    其一童嗥又在彼树致小狼鸣急。

    狼闻声四顾,始望见之;乃舍此趋彼,号抓如前状。

    前树又鸣,又转奔之。

    口无停声,足无停趾,数十往复,奔渐迟,声渐弱;既而奄奄僵卧,久之不动。

    童下视之,气已绝矣。

  • 种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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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蒲松龄

    有乡人货梨于市,颇甘芳,价腾贵。

    有道士破巾絮衣,丐于车前。

    乡人咄之,亦不去;乡人怒,加以叱骂。

    道士曰:“一车数百颗,老衲止丐其一,于居士亦无大损,何怒为?”观者劝置劣者一枚令去,乡人执不肯。

    肆中佣保者,见喋聒不堪,遂出钱市一枚,付道士。

    道士拜谢。

    谓众曰:“出家人不解吝惜。

    我有佳梨,请出供客。

    ”或曰:“既有之,何不自食?”曰:“我特需此核作种。

    ”于是掬梨大啖,且尽,把核于手,解肩上镵,坎地深数寸,纳之而覆以土。

    向市人索汤沃灌。

    好事者于临路店索得沸渖,道士接浸坎处。

    万目攒视,见有勾萌出,渐大;俄成树,枝叶扶苏;倏而花,倏而实,硕大芳馥,累累满树。

    道士乃即树头摘赐观者,顷刻向尽。

    已,乃以镵伐树,丁丁良久,方断;带叶荷肩头,从容徐步而去。

    初,道士作法时,乡人亦杂众中,引领注目,竟忘其业。

    道士既去,始顾车中,则梨已空矣。

    方悟适所表散,皆己物也。

    又细视车上一靶亡,是新凿断者。

    心大愤恨。

    急迹之。

    转过墙隅,则断靶弃垣下,始知所伐梨本,即是物也。

    道士不知所在。

    一市粲然。

    异史氏曰:“乡人愦愦,憨状可掬,其见笑于市人,有以哉。

    每见乡中称素封者,良朋乞米,则怫然,且计曰:‘是数日之资也。

    ’或劝济一危难,饭一茕独,则又忿然,又计曰:‘此十人、五人之食也。

    ’甚而父子兄弟,较尽锱铢。

    及至淫博迷心,则倾囊不吝;刀锯临颈,则赎命不遑。

    诸如此类,正不胜道,蠢尔乡人,又何足怪。

  • 青石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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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蒲松龄

    身在瓮盎中,仰看飞鸟度。

    南山北山云,千株万株树。

    但见山中人,不见山中路。

    樵者指以柯,扪萝自兹去。

    句曲上层霄,马蹄无稳步。

    忽然闻犬吠,烟火数家聚。

    挽辔眺来处。

    茫茫积翠雾。

  • 拙叟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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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蒲松龄

    生无逢世才,一拙心所安。

    我自有故步。

    无须羡邯郸。

    世好新奇矜聚鹬,我惟古钝仍峨冠。

    古道不应遂泯没,自有知己与我同咸酸。

    何况世态原无定,安能俯仰随人为悲欢!君不见,衣服妍媸随时眼,我欲学长世已短!

  • 青石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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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蒲松龄

    身在瓮盎中,仰看飞鸟度。

    南山北山云,千株万株树。

    但见山中人,不见山中路。

    樵者指以柯,扪萝自兹去。

    句曲上层霄,马蹄无稳步。

    忽然闻犬吠,烟火数家聚。

    挽辔眺来处。

    茫茫积翠雾。

  • 山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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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蒲松龄

    奂山山市,邑八景之一也,然数年恒不一见。

    孙公子禹年与同人饮楼上,忽见山头有孤塔耸起,高插青冥,相顾惊疑,念近中无此禅院。

    无何,见宫殿数十所,碧瓦飞甍,始悟为山市。

    未几,高垣睥睨,连亘六七里,居然城郭矣。

    中有楼若者,堂若者,坊若者,历历在目,以亿万计。

    忽大风起,尘气莽莽然,城市依稀而已。

    既而风定天清,一切乌有,惟危楼一座,直接霄汉。

    楼五架,窗扉皆洞开;一行有五点明处,楼外天也。

    层层指数,楼愈高,则明渐少。

    数至八层,裁如星点。

    又其上,则黯然缥缈,不可计其层次矣。

    而楼上人往来屑屑,或凭或立,不一状。

    逾时,楼渐低,可见其顶;又渐如常楼;又渐如高舍;倏忽如拳如豆,遂不可见。

    又闻有早行者,见山上人烟市肆,与世无别,故又名“鬼市”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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